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住得還習慣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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住得還習慣嗎?

走廊裏窸窸窣窣的人聲此起彼伏,每個人根據自身的涵養,說話聲音都極其小。

反倒平添一股壓力。

“沒事,會打麻藥的。”

郁祈安只能尬笑笑,她對牙科也沒有什麽好印象。她的牙齒遺傳孟立楠,算是長得齊整,但是在學校裏並不少見戴著鋼絲的同學。

他們的牙齒像是被禁錮在牢籠裏,隱隱用力拉扯,連基本的食物都嚼不動。

恐怖極了。

旁邊的阿姨被電子屏叫了進去,換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。

女人打扮精致,頭發染成栗棕色,大波浪卷在背後肆意平鋪,襯得臉上五官更加精致。

她手裏還抱了個吉娃娃,雪白的毛發,只在耳朵和眼睛處是黃色,像帶了個面具。

吉娃娃的眼睛極大,對這裏排隊等待的人群投以好奇的目光。

楊瀟看著懷裏的小狗,一動不動,不知道在想什麽。

郁祈安立馬反應過來,起身,和她換了個位置。

楊瀟只是訕笑了笑,並沒有多說。眼神在小狗身上流連了半秒後離去,郁祈安竟有種她很喜歡小狗的錯覺。

這不應該啊,按照她的病,從小就應該與這類生物斷了聯系。

拔牙過程很流暢,雖然醫生看著費力,小鐵錘,小釘子在口腔內像個裝修工來回改變工具。

楊瀟一直拉著郁祈安,還好打了麻藥,不然郁祈安的手今日就折在這牙醫診所了。

郁祈安只一眼,就看見楊瀟被撐起的的小嘴巴裏,鮮紅一片。

一根管道伸到口腔內,將不停冒出的唾液和鮮血全部吸走,方便對那顆頑固的大牙施加壓力。

她別過眼去,不敢再看,場面過於血腥。

倒是躺在操作臺上的楊瀟,顯得格外鎮定。除了拉著郁祈安不讓她走之外,臉上表情不見變化。

這與之前穿粉色淑女裙的小女孩判若兩人。

小時候拔了牙,孟立楠會給郁祈安一塊錢買冰淇淋,然後送她去上學。

教室裏嘰嘰喳喳吵鬧得厲害,她就悄悄潛入,不動聲色坐在自己座位上。有人來找她聊天也如常說話。

這讓她感覺自己像是個勇士,擁有自己的秘密,即使流血流淚,在別人面前也絲毫看不出破綻。

老師進門,小女孩笑著和同學們一起說“老師好”,露出白糯糯一排牙齒,以及一個可愛的小缺口。

“姐,帶我去公園轉轉吧。”

楊瀟被徐小玲看得緊,公園這種細菌滋生,頑童胡鬧,寵物犬橫行的危險區域幾乎不讓她接近。

就像對別的孩子來說是習以為常的呼吸,對她來說都需要刻意維護。

今天她也感覺自己像個勇士,能夠去更遠的地方探索。

郁祈安不忍心,在牙科要了一個口罩給她戴上,點點頭。

陽光懶洋洋灑在薄墻,紅磚綠瓦的公園門口就已經有老人們圍成一圈踢毽子鍛煉。

裏面暗紅色步道圍著公園外圍彎彎曲曲,時刻都有健身的人揮灑汗水。

楊瀟走得很慢,貪婪地想要記住眼前的一切。

綠得生機盎然的樹木草叢,紅得觸目驚心的鮮花紅果,公園中心泛開細細漣漪的小湖,其下藻荇交橫,遠處碧波倒影藍天,朵朵白雲在水裏飄蕩。

一個五顏六色的小火車載著一兩個小朋友,優哉游哉地繞著圈行駛。

一切仿佛都慢了下來。

郁祈安摸了摸包裏的藥,緊急情況下她還能有個保底。

笑著跟了上去。

“想吃冰淇淋嗎?”

最近公園根據本地特色,做出了紅楓形狀的冰淇淋,快形成了網紅趨勢,擦肩而過的五人就有兩人手裏拿著。

“想!”

楊瀟笑容快咧到耳後,右半邊臉微微有些腫,但她毫不在意。

報刊亭以獨特的形式存在於這裏,裏頭雜志小說不再是主流商品,取而代之的零食飲品卻供應不絕。

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就有一個深綠色的報刊亭融在綠意裏,郁祈安讓楊瀟稍等,她幾步過去買。

挑選兩個大眾的口味,郁祈安問旁邊拿著淡黃色蒲扇,於樹蔭下乘涼的大叔價錢。

大叔坐在一個便攜式矮凳上,個子太高,坐在上面有些莫名違和和憋屈。他撩起眼皮淡淡看了一眼,正要報價,忽然發現了什麽似的,起身。

幾步走到郁祈安跟前,指著她的耳朵問:“你這個在哪兒買的?買成多少錢?”

今天晴空萬裏,太陽直射,特別等到楊瀟拔完牙,大地已經接近炙烤。郁祈安習慣性把頭發在腦後挽了一個發髻,露出潔白小巧的耳朵,還有助聽器。

她遲鈍了會兒,反應過來大叔在說什麽,正準備解釋這不是耳機。

那大叔又面帶愁容地說:“我孫子的聽力也有障礙,只能依靠助聽器,可家裏收入太少,我們對不起他……”

他遲疑了會兒,試探性問道:

“我能看看你的助聽器嗎?”

郁祈安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況,不好意思只得摘下來遞過去。

這是剛下船時齊鯤買的,現在看來還比較新。

至於價錢,她沒有問……

身後小火車經過,大叔拉著她往旁邊挪動了一兩步。火車上幾個小朋友吹著泡泡,幻境般美好。

但是周圍一片寂靜。

腳下忽然落下一顆石子,正正砸中她的腳踝。郁祈安彎腰護痛,看了眼火車那邊,瞬間驚出一身汗。

楊瀟面目猙獰地往她這邊跑,額頭和脖子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反射眼光格外晃眼。

她大口大口地吸氣,胸膛大幅度不住起伏,眉頭緊蹙,瞳孔緊縮,拼命想要吸引她的註意力。

而她後面。

一臉驚恐的女人,還有手裏抱著的吉娃娃朝這邊狂吠。

糟了。

郁祈安幾乎是下意識行動。

越過火車只有從旁邊的灌木叢裏過去,枝丫橫生,幾乎沒有空隙給人經過。

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穿過這綿延不絕的火車,怎麽到楊瀟身邊,顫抖著拿出包裏的氣霧劑。

結果只是稍微緩解。

楊瀟強忍著難受對她搖頭時,郁祈安感覺天都暗了。

區醫院在不遠處,時間太過寶貴,報刊亭大叔推過來一輛自行車。

“快送她去醫院,騎我的車。”

*

齊鯤和徐小玲趕到時,已經沒有危險了。楊瀟躺在床上,小小一個,臉色慘白和白色被單融為一體。

郁祈安不禁心悸一瞬。

他們來之前,楊瀟攢著力氣一直在寬慰她。說自己平日裏小心翼翼地活著太枯燥了。

可能今天因為麻藥的原因,可能因為脫離了徐小玲的監管,她不小心失控了一次,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這麽脆弱。

所有的事情都不怪郁祈安。

她只是受夠了處處小心。

她只是看見吉娃娃瞪著水靈靈的眼睛,失神一瞬,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它的頭。

看著軟乎乎的腦袋,原來是硬的,小巧地可以被她包在掌心。吉娃娃舒服地仰頭看她,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。

“它喜歡你。”它的主人說。

忽然間就發作了,猝不及防地失去了所有空氣,她開始大口喘氣。

不遠處郁祈安卻正摘下了助聽器,聽不見她任何聲響。

她還是盡力引起郁祈安的註意力,避免讓她再次陷入內疚的情緒。

可郁祈安仍舊心有餘悸。

齊鯤背井離鄉,四處漂泊,為的就是這個妹妹。如果今天因為她的原因,出了什麽岔子,她可能一輩子也無法原諒自己了。

郁祈安買了點糖果來,她難受的時候喜歡吃泡泡糖,嘴巴無意識地嚼動,仿佛能將所有不甘都嚼碎。

“她不吃糖。”

徐小玲直截了當用手擋住郁祈安,毫不留情面,臉上稍有壓抑的慍色。

“你先走吧,這裏用不著你。”

“對不起。”郁祈安頓了頓,將糖果揣進兜裏。

旁邊齊鯤一聲不吭,擔憂地看著楊瀟,整個病房的氣氛壓抑到極點。

郁祈安怔楞了瞬,她的確是個外人,擡腳往門外走。

“郁祈安。”

齊鯤的聲音不意外從身後響起,樓梯間的燈被喊亮,將她暴露在光下,一覽無餘。

“你,別忘心裏去。”

她瞳孔一瞬間收縮,擡頭望向上一層的齊鯤,遲遲沒有說話,燈滅了。

“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
她的聲音不足以讓燈光重新亮起,黑暗裏幽幽地傳來。

“我知道,不過你確實不該帶她去公園。”

燈沒有再亮起,郁祈安輕微的腳步聲窸窸窣窣逐漸遠去,她摘下助聽器,頭也不回。

齊鯤站在原地沒有動,心裏卻貓抓一般難受。

“膝蓋上的傷記得消毒擦藥……”

遲遲沒有回答。

——“我們下船後也養一只狗吧”

——“好啊。”

看來是不可能了,郁祈安沒註意到自己嘴角在黑暗中悄悄彎起一個輕蔑的幅度。

像是在嘲笑幼時的童話,她怎麽不清楚長大後會變了味。

天還早,郁祈安騎著大叔的車,順著河水往上游騎,騎了很久,忽然被石子一絆,整個人被甩了出去。

剛才載人騎了那麽遠的路都沒事,現在技術立馬不行了。

她釋然地笑了笑,拍拍再次擦破的膝蓋,扶起自行車。

這裏車輛已經很少,水泥灰墻足有三人高度,一直順著馬路蔓延到很遠的地方。

這裏是監獄,她在遠處的山包上看見過。

遠遠看去像個裝備嚴密的城池,莊嚴不容侵犯。此刻站在墻下,卻只覺壓抑,天空被分割開來,看不見墻內的另一半。

還是藍色的嗎?

她推著車,一手拂過墻壁走了很遠,直到指尖被粗糲的沙土磨出刺痛感。

石墻還在蔓延,看不到邊,這裏將禁錮很多人的一生。

不遠處有一塊菜地,據說表現好的人會出來放風種地,地裏玉米已經成熟,吐出黃色玉米須,飽滿而豐盛。

她仰頭試圖看過墻的那邊,喃喃自語:“郁新生,住得慣嗎?”

還車的時候,報刊亭大叔還沒關門,看見她先是驚了一瞬,又急忙丟下手裏的瓜子大步朝她走來。

“這怎麽弄的,快處理一下,別感染了。”

“對了,你妹妹沒事吧?”

郁祈安勉強撤出一個笑容,“沒事了,謝謝叔。我這個牌子的助聽器用著還不錯,價格我不清楚,您可以參考參考。”

天色漸漸暗下去,她不想回去。

她怕齊鯤去家裏找她。

悶頭亂走,擡眼間,夜店燈光已經亮起,有個熟悉的身影靠在門口的燈柱下吸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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